刘脉此刻正在刘府中为养伤的凌温柔煮进补的汤药。
刘脉虽是文弱儒生,更是正人君子,即便已经得到赵宗朴对他与凌温柔的许婚,但在她卧床的这几日,他也仍对她恪守男女之礼不曾逾越,且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她,这让凌温柔冰封了多年的心突然炽热温暖起来。
可是,就要嫁作刘氏妇的凌温柔,却很在意自己手臂有两处血痕迟迟不能愈合。尤其是突然在俯卧抬头时,还看到铜镜中自己背后也有几处重伤很是狰狞……她仔细对着镜面检视着自己的疮口,下意识伸手去触碰。
“怎么、怎么会,这么丑,这么恐怖呢?”凌温柔自言自语着,一滴泪自眼尾悲伤地落下。
铜镜里,她看到背部现下还没愈合的伤口已结了血痂,看似在慢慢愈合,但这样的速度和如此丑陋狰狞的伤痕,让她清楚的意识到,这几处皮肉是不可能完好如初的。尤其手臂上伤势要更加严重,有一块皮肉已经感染腐坏了,若是这腐肉不能祛除,这份狰狞可怖将永远如影随形地烙印在她的身上。
刘脉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,正看到凌温柔触摸着后背的疤痕而轻声啜泣,他静静地走上前,把药碗轻轻放下。
刘脉知道她介意什么,爱美之心人皆有之,何况是凌温柔这样绝色的女子。
她定是怕他介意的。
刘脉索性直接说:“我不介意,你别看了。”
“刘郎,你说,我这几处伤,是不是真的无法恢复原貌了?”凌温柔梨花带雨地扬首问他,“不必骗我。”
刘脉不会骗人,更不想骗眼前的她,最后还是点了点头。
凌温柔从前自负美貌,如今只能在心爱之人面前怯声道:“那,你怕我吗?”
“不。”刘脉坚定地抬头,中气十足地回答她,“完全不。”
“可我介意。”话音未落,凌温柔顺手从枕下抽出匕首,刀刃闪着寒光,吓了刘脉一大跳。
可他还是敢为了她徒手拦着刀刃:“温柔!你做什么!别做傻事!”
凌温柔霍然翻腕,将匕首倒转,才没割伤他的手,只是目光陡然凌厉坚决起来,电光火石之间,这匕首直冲自己手臂上那块腐肉而去,再拔刀之时,腐肉已去,只是凌温柔的手臂也顿时血流如注,汩汩而出。
“现下看着不怕了。”凌温柔咬牙忍痛,却是笑了:“血肉模糊也好过丑陋的疤痕。”
“我说了,我不怕的,你何必呢?”刘脉心疼地吼她,手上却急忙抓了药箱来给她包扎伤口,“你这样一刀下去,往后再也不会好了!”
“会好的,只是一块腐肉罢了,剜掉以后就长新的了,我也是习武之人,我知道的。”凌温柔冒着冷汗,仍然在笑,“你是怕我受不住这疼吧?”
“是。”刘脉一边替凌温柔止血,一边轻声地说,“初次见你,你就手疼,如今你快嫁给我了,我更不能看着你再疼了。”
凌温柔就这样看着刘脉为她处理伤势,看着他含蓄、内敛且温柔地回答她,她突然不觉得手臂疼痛了,只是心说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闷闷的儒生,不怎么说话,也不太会哄人,却又这么笨拙且单纯地照顾她。
凌温柔却看他这傻乎乎的模样笑了起来。
“这只是小伤,怕什么?”凌温柔替他擦除紧张出的满头冷汗,“刘郎,后背的痕迹好像没有手臂这么严重,你替我把背后的疤痕走势画下来,好吗?”
刘脉处理外伤手法娴熟,很快就替她包扎好了伤口、止住了血,虽然她不知道凌温柔这话的意思到底要做什么,但还是点了点头,端起药碗道:“我先喂你喝药,然后我立刻去拿纸笔。”
“谢谢。”凌温柔喝着刘脉喂她的药汤,忽地垂首低语相问:“有一件事,我很想问你,你当真不介意我当初为运送子厚尸首回京,自称是子厚的外室?”
“不介意。”刘脉神情纹丝不动,泰然道:“你嫁了谁都不要紧,何况你还清白如纸呢。”
“谢谢你谅解我。”凌温柔还是想和他解释清楚,“当时身边虎狼环伺,我怕腹背受敌,为了留住子厚的全尸,我只能向官府求助,可是我没有一个明确的身份,知州不肯帮我,情急之下,我只好自称我是子厚的外室了,这才得见知州一面。”
刘脉并不在意,只继续喂着她喝药,“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,喝药吧。”
凌温柔心事重重地喝着药,心中沉思着临渊帮接下来的安排。如今徐野和阿花两大临渊帮肱骨已死,她这统领之位还是一时间推不掉的,可好些情报和任务都集结在无双楼等她了,她的确得赶快回去处理要事,而且,那伙冒充的西夏刺客,她必须追查到底。
只是她不能这副鬼样子回去。
“喝完了。”凌温柔用绣帕擦了擦嘴角的药渍,扬眸道:“这下,你可以去拿纸笔将我背后的疤痕画下来了吧?”
刘脉颔首,去内室拿了纸笔,就在凌温柔榻边的案上作画。
凌温柔香肩半露地俯卧在榻上,后背肌肤上虽有狰狞的伤痕,但仍旧瑕不掩瑜,还是那般白皙滑软。
她嘱咐道:“可不要少画了,我是会自己照镜子对比的。”
“不会的,你知道我不骗人的。”刘脉对照着她背后伤痕在纸上画出了个大体的走势,将这纸递给她看。
“是挺丑的。”凌温柔看着纸上那犹如被千刀万剐了的鞭痕,到底还是柳眉轻蹙,伤心不已。她看着那纸上的疤痕思量片刻,会披上褙子下榻坐在刘脉身边,信手用笔沾了红墨在那张纸上细细勾勒起来。
刘脉不知其意,只静默地看着她用红墨在纸上作画,不过少顷,那狰狞错乱的疤痕,就在凌温柔笔下被勾勒成了一副绯红雅致的梅花图。虽然粗糙了些,没有精巧地细画,但已经可见那黑墨的笔迹做了红梅枝干,而凌温柔则在此基础上添了许多笔红墨的印迹,梅蕊处红白相间,浓淡两宜,恰如其人本身的容貌。
她方挽袖收笔,将粗略画好的梅花图递给刘脉一观:“你看,这样如何?”
刘脉惊甚却不解:“你画的这是……垂枝红梅?”
“是呀。”凌温柔妩媚笑着,起身将藕臂攀在刘脉肩头,若削下颌又轻巧地压住她的手臂,整个人如柔美勾人、风情万种的灵蛇似的缠在刘脉背后,忽地幽幽笑道:“我背后若有一树垂枝红梅,是不是很美?”
刘脉这才反应过来,这凌温柔莫不是还想在背后的疤痕作画,画这一副垂枝梅图?
“你要做什么?!”刘脉急促的吐息扭头就扑在肩头的凌温柔脸上。
“上官婉儿都能在额间刺一朵朱砂红梅掩盖伤口,我为何不能呢?”凌温柔笑意明艳,全然不见了方才的伤心,她从来就不是胆怯的女人,如今即便满身伤痕,她也要独特到让人过目不忘。
要惊艳炽烈如曼珠沙华,开在刘脉心底的最深处。
她是知道他懂刺青的。
她螓首微偏,与他的距离不过毫厘之间,却看到他眼中的恐慌与焦虑。
“其、其实,温柔,你不必非要这样。我真的一点都不嫌弃你会留疤,我不是个好色之人。”刘脉喉头一哽,皲裂的唇浅抿了抿,“刺……刺青,可是很疼的。”
可她还是坚持己见,绯红的丹蔻掠过他的手背,将他脸颊勾转过来,她认真道:“帮我,帮帮我。”
刘脉对上凌温柔那一双含情脉脉、满怀期待的凤目时,就已然无法再按捺住自己内心的小鹿乱撞。
最后他毫无招架之力,只能应下:“好。”
凌温柔心满意足地卧回榻上,刘脉则点了最明亮的红烛来照明,长针在火中滚了滚,再慢慢刺进凌温柔滑腻似酥的肌肤之中,凌温柔忍不住低声嘤咛,刘脉听见时便不敢再下针了。
“无妨的,我忍忍便好。”凌温柔察觉他的担忧,还是催促他继续下针。
见凌温柔一意孤行,刘脉也咬牙继续施针。
最后还是凌温柔咬住贝齿、抱紧锦衾、憋住眼泪,忍住了这漫长而细碎的针针刺痛。
大概过了两个时辰,果然一副犹如凌温柔亲手所绘的垂枝梅图,就在她背后的肌肤上被呈现得栩栩如生。
“刺好了。”刘脉起身,将针收好。
凌温柔扬面看着铜镜中自己背后的垂枝梅图,这才有了笑容:“我早知你是刺青圣手,你刺的可真像。”
刘脉却笑不出来,因为他刺青之时,凌温柔背后隐隐沁出的血珠比那梅花还要红艳,他见之胆寒。
不过凌温柔从来都是这样的性格,他并非是不知道。相反,这份疯魔的固执,是他毕生也没有的。
“好看吗?”凌温柔见他不说话,故意勾住他的手臂,让他的手指攀在她的背上,“是不是很好看?”
“好看。”刘脉瞥了一眼,扯出一丝苦笑来:“你一直都好看的。”
他安抚好凌温柔歇下,替她将锦衾盖好,然后起身移走烛火,对她说:“温柔,明日我要跟阿娘回老家祭祖,你伤势在身,不必与我们一同前往。主子有命,临渊帮里,你还是统领。”
“他是急不可耐了,要等着我回无双楼去处理很多积压的琐事呢。”凌温柔从容道:“我心里有数,你放心跟母亲回乡吧,一路上要注意安全。无双楼的事,这几日我自会处理妥当的,我会亲自去向主子复命和谢恩。”
“嗯,现下最要紧的,是你手臂上的伤,你可不能再让伤口裂开了,要静静地养。”刘脉还是不忘嘱咐她,“你背后的疤痕虽去不掉了,但是没有大碍了,如今也被垂枝梅图盖上了疤痕的黑污,你不必再怕了。”
“好。”她颔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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