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干燥的调料需要研磨成碎末,让烫好的葱姜粒溢出微末的汁水和另外几味干料融为一体,这样的调料才够淋漓尽致,才算能用。”
谢瞻云没回话,颜胜雪就警告道:“我对打下手的功夫要求很是严厉,你若让我不满意了,我可饶不过你。”
谢瞻云连连回应着她,然后去找杵臼,却没有找到:“……但山洞里头没有能研磨的东西。”
“所以才求你帮忙。”颜胜雪此刻头疼得紧,却想自己个儿去当甩手掌柜了,于是在围裙上胡乱擦擦手,就上一旁的草垛子里头靠着石壁坐下了,“你自己想辄去吧,我得歇会儿了。”
颜胜雪不等他回应就别过头去睡了,谢瞻云无奈却宠溺地对她摇了摇头。
他没说话,默不作声地转头走出了山洞。
方才在跟丰收说话的时候,他能察觉到四下有一些竹叶的香气,所以这次去探,他看到前边果然有几棵闲人种的竹子。但因一直没什么人仔细照料,那些竹子似乎长势不大好。
但谢瞻云上前摸了摸,发觉竹干也算脆硬。
于是谢瞻云挑了其中一竿竹子,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切削下一节来。
切好的竹节倒是不长,寻常石杵那般大罢了,谢瞻云用匕首将竹节的上头一段切到两端,一路向下削掉两边的两根细竹,最后只留了约莫一寸的位置没彻底一路削下来。
整个竹节呈上头宽圆、下头细长,谢瞻云才满意地轻扬唇畔。
这支被削好的竹节又被拿到山洞中,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给竹节的头部磨圆,谢瞻云竟生生给做成了个竹杵子的模样,只是难免有竹刺扎手,谢瞻云又细致地用匕首的刀面给竹刺打磨光滑了。
此时颜胜雪其实只在假寐,她是想看看她备了这调料锦囊,那这谢瞻云可有什么本领来使,她忙里偷闲地暗中窃窥着,也算能躺在石壁边休息休息。
她不知道谢瞻云在捣鼓什么,就偷偷睁了一只眼睛去看,但也看不出其中玄机来。
谢瞻云端过来那放着调料的粗陶碗来,用这自制好的竹杵子用力在碗中磨碾。
颜胜雪在一旁偷听着竹子和粗陶撞碾的声音,持续了好一阵,她仍旧不能确定这声响来自什么材料,她自认对炊具食器的声音了如指掌,但也不知道谢瞻云究竟出去弄什么名堂了。
她不忿,也不服,心里的好奇急不可耐了,于是故意装作梦呓,嗔道:“世有千般好,美食不能少……”
谢瞻云以为她醒了,于是端着磨好的调料碎末走过去:“胜雪,瞧瞧如何?”
颜胜雪故作辗转醒来,揉了揉眼睛,发现谢瞻云这个该死的竟然把杵子给藏在袖口里头了。
她在意的东西没看到,但也只好接过碗来看调料末,凑在鼻前嗅了嗅,又用尾指点蘸了一点点放在舌尖尝味道,才说:“还不错。但葱姜的的味道还没完全融合在其他调料中,用力再去磨磨去。”
“啊?”谢瞻云一时错愕地看看了碗中的碎末,发觉已经十分细致了,没想到颜胜雪要求如此严苛,下意识问道:“这……这还不行吗?”
颜胜雪立刻瞪圆了杏目:“当然不行!这葱姜本是干的,复了水也只有新鲜葱姜味道的八九成而已,此处再不用力磨出葱汁姜汁,那这胡萝卜的味道哪里会好!本这食材就是下等了,你还敢拿中等的调料忽悠我应付差事!”
“别别别,你可别恼,你别恼!”谢瞻云见她正握了擀面杖,似乎要来打他,立刻自己先认怂,拿着调料碗就往外走,“我这就去,我这就去。”
返工的原因也很简单,味道的确没到时候是其一,但更重要的是,颜胜雪想看看他到底用什么东西捣的调料。
只是颜胜雪没等走到他身边去看,就听“啪”的一声巨响从谢瞻云身前传来——
那调料碗掉在地上,碎了好几瓣儿,碾好的调料洒了一地。
颜胜雪心疼地喝道:“你在干嘛!”
她跑上前去的时候,谢瞻云正错愕呆愣地握住手中那自知的竹杵子,如孩子犯错一般赧然道:“我……力气太大,碗碎了。”
……这下是竹杵子看见了,整碗调料也浪费了。
“你叫什么谢瞻云啊,你怎么不叫谢大力呢?”颜胜雪哭笑不得地蹲在地上捡拾碎碗陶片,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些女子解释,只能捡了把碎片放在案上,无奈地抱怨道:“你可真是大力出……奇迹。”
谢瞻云不知该从哪里安慰起,愣笑道:“这里,这里似乎不缺碗,你不必担心。”
“我是心疼我的调料啊!这次只带了这么多!”颜胜雪转过身看着他,又拿了个新碗配放好了调料,重新再烫了干粒的葱姜,郑重谨慎地把这次盛着调料的碗递过去:“这锦囊小,就能放这些了——给,最后一次机会了。”
谢瞻云用力地点了点头,郑重其事、小心翼翼地端着调料碗到案上用竹杵子捣去了。
颜胜雪像个监工似的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看着他,一会儿说他力气大了,一会儿又嫌他动作轻了,总之谢瞻云被好一通折腾,到底还是成就了一碗颜胜雪心仪的调料。
尤其是她看着谢瞻云手里头握住的竹杵子,她觉得没有石杵子沉,并且因为竹子天然的纹理,所磨碾出的调料更精细,一直对着他这工具十分觊觎,等接过了调料碗,她顺势也夺过了这把竹杵子。
“你这工具好,我没收了。”
“就当你浪费我精心晒干的葱姜和一干调料了。”
一连两句话,颜胜雪丝毫没给谢瞻云反应的机会,这竹杵子就进了颜胜雪的口袋了。
只是颜胜雪并不知道这东西是谢瞻云方才削竹子自己做的,想着她随身携带调料囊,这竹杵子莫非就是谢瞻云随身携带之物?反正也想不得太多,从今往后这东西是她的了。
没收了新的工具,便志得意满地去摆弄胡萝卜了。
谢瞻云走上前问:“想做什么?”
“胡萝卜鲊。”
颜胜雪拿方才配制好的调料往胡萝卜片上洒,一边洒,一边抓匀,一边又用竹箸搅拌。
“这胡萝卜不焯水了?”谢瞻云知道蔬菜鲊讲究的是焯与拌,颜胜雪却上来就直接拌了。
“不焯了。”颜胜雪继续拌着,没抬头看她,“所谓的鲊菜,的确讲究的是先焯熟后拌料,但胡萝卜切好的片子内心已经很软,我便觉得可略了这一步。”
谢瞻云笑道:“你总有独到的想法。”
“毕竟制膳的法子千千万,煎烤煮炸涮炒焖,无非就那几个由头,但每一顿饭的备菜上,食材都是不同的。古语有因地制宜,因材施教,我眼里是因食材之状而变通烹制手段。”颜胜雪却一本正经地回答他,“制膳的庖厨决不可过于死板,更不能墨守成规为了履行菜谱子里头说的制膳的步骤,而忽略了食材本身的滋味。”
“是是是,你说的都对,都对!”谢瞻云哪敢提出异议,这一次是站远了,生怕自己又给调料碗打翻了。
颜胜雪知道他害怕把事情搞砸了,便一边偷偷笑他,一边继续孜孜不倦地对胡萝卜和调料又抓又拌。
又大概过了半盏茶的时辰,颜胜雪端出一盘色泽鲜艳的胡萝卜鲊——每一片胡萝卜上头都均匀、饱满地裹住了调料粉末,没有一片是过咸或是过淡的,每一片的味道,都是刚刚好的、咸淡适宜的。
“娘子们,来吃拌菜啦!”颜胜雪双手拢在唇边在山洞前吆喝着。
谢瞻云知道她是在通俗地表达胡萝卜鲊的本质,因为这些没什么见识的小娘子一定不知道什么是蔬菜鲊。
里头富贵和丰收正帮着其余小娘子煮好了白水汤饼放在案上。
八碗热气腾腾的白水汤饼,众星拱月似的围着一盘金灿灿的胡萝卜鲊。
每一片胡萝卜都稍稍发软,但咬上去还算是蔬菜里头脆爽的,拌料辛而不辣,中和了胡萝卜本有的蒿子气息,配上盐水煮的汤饼吃,那寡淡绵软的口感就有了丰富的层次,下饭之余也爽口不已。
但颜胜雪的设计是有些心思在的——微微香甜的胡萝卜汁流在口腔中的时候,这胡萝卜本身的蔬菜汁就成了第九位调料了,只不过是以人的牙齿作为最后磨碾的工具。
所有小娘子围坐着一起吃,有说有笑的吹捧着颜胜雪的手艺:“姐姐果然做菜好吃,这拌菜真的太好吃了,反正就是好吃好吃!特别好吃!”
这个“特别好吃”大抵就是这些不识字、没读书的小娘子们最高的赞誉了,但粲然天真、烂漫活泼的朴实笑靥把她们此刻的心满意足显露无疑,颜胜雪看着她们的笑脸和夸张的吃相,擦了擦额角的汗,但也不觉得累。
她和谢瞻云相视一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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